顏子衿沒有去看顧見卿,只是將視線落在那托盤上,被她的眼神示意,那宦官才端著托盤朝著顧見卿走近了幾步。
顧見卿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“恩賜”,意味深長地“嗯——”了一聲,隨后問道:“你來替我選也好,說起來,我哥是怎么死的?”
此話顯然是明知故問,可顧見卿還是想聽顏子衿親自開口回答他。
然而顏子衿并未如他所愿,她微微一揚下頜,顧見卿便看向那盞漆黑如墨的毒酒。
“你倒是好大的膽子,毒酒也敢喝,”顧見卿歪側著頭,“也不怪我哥會著了你的道,畢竟他是不信有人會狠到,為了讓他死,連命也不要的。”
“他不該死嗎。”
“該,所以他死了。”顧見卿回答得干脆,不過要是他覺得顧宵不該死,也不會千里迢迢地跑來了,“我也該死,好在,死前我還算做了件好事,是我顧家害你顏家,如今我們皆死在你手里,也算是兩清了。”
夜風從窗口灌入,吹得燭火煽動不已,這個時候顧見卿終于看見顏子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,那雙曾令他心動不已的明眸此刻滿是難以置信,只聽得顏子衿聲音輕悠悠地響起:“兩清了?”
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燭火像是被嚇到般,陡然劇烈跳動起來,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顏子衿沖上前時帶起的風吹滅,連顧見卿都沒來得及察覺,便被狠狠撞在墻上,前襟被用力抓著,顏子衿仰頭看著他,眼神平靜,可平靜之下卻是綿延無盡的恨意。
“顏小姐!”夏凜和兩位宦官被顏子衿突如其來的行為嚇了一跳,顧見卿雖然受制,可到底是個男子,還是個重犯。
生怕顧見卿一時沖動傷到顏子衿,夏凜想也不想立馬抬腳上前,可顧見卿猛地抬手阻止了他的動作,一來表示自己不會對顏子衿怎么樣,二來這個時候,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擾。
顏子衿抓得很用力,已經發白的指節微微顫抖著,她瞪大了雙眼死死盯著顧見卿。
“兩清……我欠了你什么嗎?顧見卿,我從來都不欠你,”顏子衿一字一句輕聲道,“如果不是顧宵,我顏家不會遭此劫難;如果不是你們謀劃襲擊船只,我也不會落水失憶,與家人失散;如果不是你們想抓林秋兒做人質,我又怎么會被抓上山去?如果不是你們,我哥哥當初便不會認下江柔,也不會因此落入他人圈套。送出山道地圖、毒殺顧宵,我問心無愧,若有無辜因我而死,待我魂歸酆都自有神明降罪。顧見卿,我從來都不欠你什么,反倒是你,一句‘兩清’,就這么打算將我顏家的血債一筆勾銷了?”
“我今日已經當著陛下的面前道明真相,你父親之死也當昭雪——”
“可我爹本不應該死的。”
被這句話生生噎住,顧見卿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哪怕一個字,顏子衿看著他,明明是在質問對方,可從自己親口說出這些血淋淋的往事時,仍舊能感到剜心剔骨般的痛苦。
“你說兩清,那你欠我的要怎么還?”顏子衿抓著顧見卿的衣襟,當初尋不得證據,父親的死只能對外說成是意外,可他明明是上過戰場,殺過敵的大將軍,怎么會對付不了一群毛賊呢?
顏子衿已經忍耐了很久,再如何痛苦,再如何憤怒,為了母親,為了哥哥,為了弟妹,為了顏家,她都只能選擇忍下。
縱使后來從顏淮口中得知真相,為了報仇,為了昭雪,她也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,不能因為沖動從而害了大局。
所有人都說顏子衿懂事,所有人都在心疼她,可是……可是、那又能怎么樣呢?
親眼看著父親慘死的時候,顏子衿不過也只是個九歲的孩子,即使已經過去了快十年,那一夜的慘痛景象還是歷歷在目,因此對閃電驚雷產生的恐懼,依舊如夢魘般死死糾纏著自己。
而這些事,就連與顏子衿最為親近的顏淮也無能為力,只能在她因為雷雨聲驚懼痛哭時,抱一抱她,僅此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