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府東南角,趙側妃所居的“錦蘭院”內,暖香馥郁,甜膩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。殿內鋪著厚厚的西域進貢絨毯,踩上去悄無聲息。多寶格上陳列著玉器珍玩,在燭光下流轉著溫潤卻冰冷的光澤。精致奢華到了極處,與云舒那地處偏僻、冷清破敗、時常漏風的小院相較,恍如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趙婉茹斜倚在窗邊鋪著軟絨的美人榻上,身下是觸感滑涼的蘇繡軟墊。她指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一串晶瑩剔透、價值連城的翡翠念珠,發出細微清脆的碰撞聲。她身著正緋色錦緞常服,那顏色鮮艷奪目,唯有王府側妃方能享用,領口袖邊以金線精繡著繁復無比的纏枝蓮紋樣,云鬢梳得一絲不亂,斜插一支赤金點翠步搖,并一對明珠耳鐺,端的是雍容華貴,儀態萬方。只是,那雙精心描畫、微微上挑的鳳眼中,此刻卻凝著一層化不開的冰霜與戾氣,與她周身華美的裝飾顯得格格不入。
下首,心腹嬤嬤周氏正垂手躬身,壓低聲音,細細回稟著剛得到的消息:“……回娘娘,盯了這幾日,確是劉百戶的夫人王氏無疑。那日她屏退了轎夫,只帶了一個貼身丫鬟,親自繞到后巷那破院子門口,叩門進去了,待了約莫半個時辰才出來。出來時,手里捧著個小巧的白瓷罐子,用錦帕托著,那臉上神色,說是如獲至寶也不為過。之后幾日,咱們安插在附近的人回報,那院里似乎又多了兩個生面孔,看形容舉止,像是傷殘退下來的老兵,整日里進出忙碌,搬弄些藥材物什,院里傳出的藥味,也比以往更濃了些。”
“砰”的一聲輕響,趙婉茹將手中的翡翠念珠重重拍在身邊的小幾上,美艷的面容微微扭曲,眼底的嫉恨幾乎要溢出來:“呵!那個小賤人!倒是真能折騰!先前不知走了什么狗屎運,在防疫之事上出了點風頭,僥幸得了王爺一句夸贊,如今竟還敢瞞著王府,私下里勾搭官眷,售賣起藥膏來了?誰給她的膽子!王爺可知曉此事?”她最在意的,終究還是王爺的態度。
周嬤嬤忙將身子躬得更低,小心翼翼回道:“娘娘放心,王爺近日忙于朝中政務,并邊關軍務,已是數日未曾踏入后院了,豈會留意后巷那等微末角落發生的雞毛蒜皮小事。只是……老奴聽聞,那藥膏似乎確有幾分奇異功效。陳五背上那道嚇人的蜈蚣疤,這些時日淡了許多,幾乎平了。劉家那小霸王前陣子打架在臉上劃了口子,用了那藥膏,據說也沒留下什么疤痕。那王氏感激不盡,在她那圈子的夫人小姐們中間,沒少替那云舒宣揚……長此以往,恐生事端。若真讓她借此攀上哪家夫人,得了倚仗,只怕……”
“奇效?”趙婉茹嗤笑一聲,聲音尖利,充滿了鄙夷與毫不掩飾的嫉妒,“不過是個下賤胚子,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里扒拉出的野方子,也敢稱奇效?定是那起子沒見過世面的武夫婦人,以訛傳訛!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!”她嘴上雖極力貶低,心中那根刺卻越扎越深。她絕不允許任何可能威脅到她地位的人或事出現。云舒的存在本就讓她想起王爺那段她無法掌控的過去,如鯁在喉,如今這賤婢竟似乎真有幾分拿得出手的本事,還能引得官眷主動上門求藥?這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與挑釁。必須將這危險的苗頭,徹底掐滅在萌芽狀態!
“嬤嬤,”趙婉茹的聲音徹底冷了下來,如同淬了冰,“你說,她現在能倚仗的,不就是那張不知真假的破方子,對吧?”她撥弄念珠的指尖停下,緊緊攥住了那顆最大的翡翠珠子,指節微微發白。
周嬤嬤立刻領會其意,眼中閃過狠辣之色:“娘娘明鑒!據下頭人打聽,所有蹊蹺,都在那藥膏上。離了那方子,她什么都不是!”
“好得很。”趙婉茹唇角緩緩勾起一抹陰冷而得意的笑意,那笑容讓她姣好的面容顯得有些猙獰,“既然她不知天高地厚,妄想憑著這點微末伎倆翻身,那我們就毀了她的仗恃!看她還能憑什么張狂!你去……”
她壓低了聲音,對周嬤嬤細細耳語起來。周嬤嬤湊近聽著,臉上先是閃過一抹驚詫,似乎沒想到主子會用如此狠絕的計策,隨即那驚詫便化為徹底的狠辣與了然,連連點頭,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。
“娘娘此計甚妙!當真是一石二鳥,永絕后患!”周嬤嬤奉承道,“既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得了方子,斷了她的根,又能讓她身敗名裂,扣上洗不脫的罪名,永無翻身之日!老奴這就去安排,必定挑選最妥當的人,做得天衣無縫,任誰也查不到娘娘頭上!”
趙婉茹滿意地嗯了一聲,重新拾起念珠,慢悠悠地撥動著,眼神幽深地望向窗外那片被精心修剪卻毫無生氣的花圃:“做得干凈利落點。找那最不起眼、最容易拿捏的。許他事成之后的好處,足夠他一家老小后半生衣食無憂。但也要讓他明白,”她話語刻意停頓,聲音輕柔卻帶著刺骨的寒意,“若敢泄露半分,或辦事不利……那后果,絕非他能承受得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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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嬤嬤身子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,連忙道:“老奴明白!定將娘娘的話原原本本帶到!”
周嬤嬤躬身,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暖閣,匆匆離去安排。趙婉茹獨自坐在榻上,望著窗外,臉上那快意而殘忍的微笑愈發明顯。陽光透過窗欞,照亮她半邊臉龐,卻照不進她那雙幽暗的眸子。
云舒啊云舒,要怪,就怪你自己命賤心高,不識抬舉,非要冒出尖來,礙了本妃的眼。這王府里的榮華富貴,王爺的恩寵,豈是你一個罪奴之女配沾染半分?你那點可憐的、自以為是的微光,本妃只需輕輕吹口氣,就能讓它徹底熄滅,陷入永世不得超生的黑暗!
與此同時,后巷小院內,云舒正就著油燈微弱的光芒,仔細核對張姓漢子送來的今日生產記錄。李姓漢子在一旁默默地清洗著石臼和陶罐,動作似乎比平日更慢了些,眼神低垂,死死盯著水面,不敢與任何人對視,額角甚至滲出些許細微的汗珠。
云舒狀若無意地瞥了他一眼,心中那絲疑慮愈發清晰沉重。她注意到,今日收工后,李姓漢子磨蹭到了最后,目光又一次狀似無意地、卻又帶著某種決絕般,掃過她那緊閉的房門方向,那眼神復雜得讓她心驚。
她心下凜然,知道不能再被動等待。或許,那暗處的黑手,已經按捺不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