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月如鉤,清冷的光輝透過冷月苑主屋窗欞上薄薄的宣紙,在地面投下模糊而扭曲的影。夜已深,萬籟俱寂,唯有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,以及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,證明著屋內人并未安寢。
云舒端坐于桌前,原本瑩潤的臉頰在連續多日的殫精竭慮下,顯出一絲清減,但那雙眸子,在跳動的燭光下,卻亮得驚人,仿佛蘊藏著兩簇永不熄滅的火焰。她面前攤開的,并非女紅或詩書,而是一張用炭筆粗略繪制的王府后院內院布局與人際關系草圖。墨跡與炭痕交錯,勾勒出大小院落、主要通道,更以各種只有她自己能懂的符號,標注出各院主子、得臉管事、關鍵職司的仆役,以及他們之間或明或暗的聯系、恩怨甚至是一些捕風捉影的秘聞。
經濟脈絡的初步疏通,如同為她這艘在驚濤駭浪中幾近沉沒的小舟,提供了些許寶貴的壓艙石,讓她得以暫緩一口氣。但云舒清醒地知道,僅僅擁有銀錢,在這深不見底的王府后宅,遠不足以保障安全,甚至可能引來更貪婪的窺伺。真正的航行,尤其在這暗流洶涌、礁石密布的水域,更需要一雙能夠洞察水下暗礁、預知風向變化的眼睛,一雙能夠于無聲處聽驚雷的耳朵。
信息,才是這深宅之中,比黃金更珍貴,也更危險的資源。
“姑娘,已是三更天了,您就歇歇吧,身子要緊。”阿元抱著一條半舊的絨毯,站在隔斷處,小臉上寫滿了擔憂。這些日子,姑娘時常對著那些畫滿奇怪符號的紙頁凝神至深夜,或是與陳五爺低聲商議良久,內容她聽不真切,卻本能地感到那定是極其重要且耗費心神的事,空氣中總是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張。
云舒從沉思中回過神,抬眼看到阿元困得眼皮打架卻強撐著的模樣,心中微微一軟,接過絨毯裹在肩上,溫聲道:“快了,我把這點理順就睡。你快去歇著,明日還有的忙。”
待阿元一步三回頭地鉆進隔間小榻,云舒目光重新落回草圖。陳五搭建的經濟脈絡,如同植物的根系,在艱難汲取養分的同時,其觸須也自然而然地接觸并融入了土壤中那些更細微、更活躍的“信息流”——那些每日穿梭于王府各個角落的仆役、雜工、婆子、小廝。他們身份卑微,卻是這座華麗牢籠真正的血液與神經末梢,承載著無數或真或假、或宏大或瑣碎的消息,關于主子的喜怒、各院的動靜、府外的風聲,甚至是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。
然而,信息不會自動篩選、匯總、并準確地流淌至她面前。她需要將這條初具雛形的經濟脈絡,悄然轉化、升級為一張更精密、更高效的信息神經網絡。這需要遠超商業運作的縝密設計,更謹慎的接觸方式,以及,最關鍵的是,精準地找到那些能夠成為網絡“節點”的人選。
她指尖在幾個被特殊標記的名字上緩緩劃過,腦海中浮現出近日通過陳五刻意接觸或觀察到的幾個面孔:
那個負責采買二處的小廝王勝,因老實巴交常被管事克扣,月前他老母急病,無錢請醫,云舒得知后,讓陳五“偶然”路過,以極低價格“轉讓”了幾味關鍵藥材給他,解了燃眉之急。王勝感激涕零,雖不知背后是云舒,但對陳五已十分信服。
那個在漿洗房做了十幾年的張嬤嬤,手藝是頂好的,卻因性子直、不會奉承,一直受管事嬤嬤打壓,辛苦功勞總被冒領,心中積怨已久。
還有那個看守后角門的老卒李頭,貪杯好酒,眼皮子活絡,最愛打聽閑事,也最是膽小,因著守門的便利,能看到許多內院人看不到的進進出出。
這些人,地位低微,散落各處,看似無足輕重,卻恰恰是信息的最佳捕手。他們能看到主子們視線之外的角落,聽到高層們不會留意的閑談碎語。關鍵在于,如何以最小的風險,激活這些“節點”,并讓信息能安全、隱蔽、有效地向自己匯聚。
直接重金收買?風險太高,易授人以柄,且人心貪欲難填,今日能為你所用,明日也能為更高價者反噬。
威逼脅迫?非她所愿,亦與她目前力求低調自保的策略相悖,更容易逼狗跳墻,暴露自身。
唯有恩威并施,投其所需,建立一種基于互利、謹慎以及一絲敬畏的、脆弱而隱秘的忠誠。如同春雨潤物,細密無聲。
翌日,天色微熹,云舒便將陳五喚至近前,屏退阿元,低聲細致吩咐。她的指令具體到了每一個細節,每一種可能:
“…尋那王小廝王勝,不必言明是我所求,更不可透露冷月苑。只說你聽聞側妃院里近日需大量采買一種蘇杭一帶的特定水云緞,似有特殊緊要用途,你欲提前打探好多備些貨源,也好賺些差價,問他可曾聽聞側妃院里近期用度上有無此類異常?許他些許酒錢,觀其神色反應…若他肯說,且消息確實,日后他母親所需尋常藥材,我可借你之手,定期提供,分文不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