邊關的風,是裹挾著亡魂嗚咽的銼刀,刮過焦黑皸裂的土地,將硝煙、血銹以及一種名為絕望的塵埃,野蠻地塞進每一個角落。云舒獨立于飽經蹂躪的城頭,身形在蒼茫天地間顯得異常單薄,指尖因長時間緊握粗糙的陶罐邊緣,已磨出細小的血痕,微微顫抖。但她那雙映照著烽煙的眼眸,卻銳利得割破了昏沉的天空,死死釘在遠方——那里,更大的塵煙正在地平線上匯聚、翻滾,如同咆哮著襲來的洪荒巨獸。
北戎的第二次進攻,來了。快得令人心悸,兇得讓人膽寒。這已非試探,而是攜著雷霆之怒,意圖將這座孤城連同昨日那場意外的失敗,一同從地圖上徹底抹去。
城墻之下,景象慘烈。士兵們沉默而機械地搬運著同袍尚有余溫的遺體,那些年輕或不再年輕的面龐,此刻都覆蓋著同樣的灰白與暗紅。破損的垛口被臨時用門板、泥土甚至尸體填充,每一次修補都伴隨著壓抑的喘息和金屬撞擊石塊的刺耳聲響。昨日的勝利喜悅,如同被這肅殺之風瞬間吹散的浮塵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凝固的沉重。空氣中彌漫著汗臭、血污和一種名為“恐懼”的無形毒氣,悄然侵蝕著本就不甚牢固的防線。
“報——!”一聲嘶啞到變調的吶喊撕裂了凝滯的空氣。一名渾身浴血的斥候踉蹌撲至,單膝跪地,頭盔不知丟在何處,露出布滿血污和驚惶的臉,“北戎前鋒……已至十里外!全是……全是重甲騎兵!人馬皆披重鎧,而且……他們配備了特制的、浸過泥漿又晾干的防火氈布!我們的火……我們的火攻恐難奏效!”
最后一句,如同冰錐狠狠扎入每一個聽聞者的心臟。周圍士兵的臉色“唰”地慘白,昨日那焚盡敵膽的“神火”帶來的信心壁壘,在這一刻出現了清晰的裂痕,恐慌如同水銀,無聲無息地滲入縫隙。
“防火氈布?北戎蠻子……何時有了這等應對之策?”守城老將陳磐石眉頭擰成了死結,粗糲的手掌死死按住腰間斷刀的刀柄,指節因用力而泛白。他猛地轉頭,目光如炬,投向城墻上那道纖細卻異常挺拔的身影,“神匠,這……形勢危矣!”他的聲音里,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和祈求。
所有的目光,或明或暗,或絕望或期盼,都聚焦在云舒身上。
云舒沒有立刻回應。她甚至沒有看那斥候,也沒有看陳老將軍。她的視線緩緩掃過城下那些疲憊、染血、眼中帶著迷茫的面孔,最終落回自己微微顫抖、沾染了黑灰色火油與泥土的手指上。那上面,還殘留著昨夜調配燃料時,被硝石灼傷的細小痕跡。
沉默,只持續了短短一息。但在眾人感覺中,卻漫長如整個寒冬。
下一瞬,她驟然轉身,動作快得像一道撕裂陰霾的電光,沒有絲毫猶豫,徑直沖下城頭,奔向那片臨時搭建、此刻卻關乎全城存亡的工坊區域。風吹起她額前散落的發絲,露出光潔額頭下那雙燃燒著冷靜火焰的眸子。
工坊內,氣氛比城墻上下更加凝重。工匠們顯然也聽到了風聲,臉上寫滿了不安與惶惑。看到云舒進來,所有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,瞬間圍攏過來,卻又不敢出聲,只用眼神傳遞著內心的驚濤駭浪。
云舒無視周圍的騷動,目光如掃描般掠過堆放的材料和半成品。她徑直走到一個未完成的燃燒彈陶罐前,伸手拿起,指腹細細摩挲著罐體表面那些為了增加附著力而刻畫的凹凸紋路。陶罐粗糙冰冷的觸感,奇異地讓她因戰場殺伐而有些躁動的心緒沉淀下來。
腦海中,數據如瀑布般奔流傾瀉:敵方重甲,防火氈布覆蓋,常規拋物線投擲,火焰主要依靠流淌附著燃燒,效果必然被大幅削弱……不行!必須改變!火焰的形式,燃燒的模式,穿透力!
“防火氈布?”她低聲自語,聲音不大,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豎起耳朵的工匠耳中,那語調冰冷而篤定,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意味,“那就試試看,能否防住我這——‘鉆骨之火’!”
“所有人,聽令!”云舒猛地抬頭,眼神銳利如刀,瞬間掌控全場,“調整配方!原有油脂減半!硝石比例提升三成,硫磺提升兩成!另外,尋找所有能找到的鐵器,銹蝕無妨,立刻研磨成最細密的鐵粉,要快!罐體陶坯,胎壁改薄三分,但內部,給我加刻螺旋凹槽,加深、加密!”
指令清晰、快速,不容置疑。工坊內出現了瞬間的凝滯。油脂減半?那燃燒的持續性和流淌性豈非大減?增加硝石硫磺,爆炸威力是大了,但控制不好……罐體改薄,運輸投擲風險劇增?還有鐵粉?這……
質疑在眾人眼中翻滾,但看著云舒那絕對專注、毫無動搖的神情,看著她那雙仿佛能洞悉物質本質的眼睛,所有的疑慮都被強行壓了下去。昨日的神跡,此刻化作了對這位年輕“神匠”的無條件信任。
“動起來!”云舒一聲低喝,如同按下啟動開關。整個工坊瞬間如同精密的機械,高速運轉起來。研磨聲、混合聲、陶器刮擦聲、急促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,取代了之前的死寂。云舒親自動手,她取過材料,一邊演示新配比的混合技巧與順序,一邊語速極快地解釋,聲音穿透嘈雜,落入每個人心中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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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記住!高溫焚燒只是其一!我們要的不是流淌的火河,而是爆裂的火雨!鐵粉在劇烈爆燃中,會如同無數燒紅的鐵砂,四散濺射!它們的穿透力,足以洞穿那濕重的氈布!一旦附著在甲胄、皮膚甚至戰馬之上,便會如跗骨之蛆,持續燃燒,鉆骨灼肌!螺旋凹槽,是為了讓罐體在投擲旋轉和內部壓力下,于空中特定高度更精準地碎裂,將這股‘火雨’最大限度地覆蓋下去!”
她的解釋,不僅賦予了新武器以強大的理論支撐,更仿佛描繪出一幅北戎騎兵在新型火焰中哀嚎翻滾的慘烈畫面,極大地提振了工匠們的信心。她的專注和專業,如同一種無聲的力量,感染著每一個人。她穿梭在忙碌的人群中,時而親手糾正一個混合比例,時而指點一下凹槽的刻畫深度,每一個動作都精準、高效,沒有絲毫多余。
就在這時——
“咚!咚!咚——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