奧黛麗這下真不敢動了,任憑帕比再怎么叫,她也一聲不吭。
赫爾曼換上新的畫紙,開始認真構(gòu)圖。
畫筆落在雪白的紙張上,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。
五歲那年,礦場來了一位畫師。
那當然不是服務(wù)于貴族富商們的高級畫師,只是被小有資產(chǎn)的礦場主請來給女兒成人禮畫像的,偶爾兼職畫一些礦場環(huán)境,用于登報宣傳。
那年,赫爾曼還沒有失去父親。
又一次被打斷肋骨,小赫利強撐著傷痛躲到礦洞里。
透過偶然發(fā)現(xiàn)的墻壁縫隙,他看見畫師在給一群端坐著的礦工畫像。
沒有濃墨重彩的顏色,只是用簡單的黑白線條勾勒出人物模樣,一張又一張,像珍妮機工廠的流水線。
第二天的公告欄里,高危礦井不幸犧牲的死亡名單增加,家屬獲得撫恤金,痛哭一場,太陽照樣升起。
新的一批礦工出現(xiàn),畫師再次留下他們的肖像,用作礦場主登報展示人文關(guān)懷的素材,像一出充滿黑色幽默的荒誕話劇。
那時,繪畫給予他最初的印象,是死亡。
赫利并不害怕,甚至冷靜地思考著,如何能讓父親出現(xiàn)在畫像上。
畫師即將離開的前一個月,赫利如愿以償。
葛麗泰收到撫恤金,震驚地看著一臉平靜的兒子。很快,她什么也沒說,第一件事就是帶兒子去看醫(yī)生,治好多年被毆打留下的舊傷。
鄉(xiāng)村醫(yī)院里,赫利執(zhí)意告訴醫(yī)生,要把母親也治好。葛麗泰身上的傷只會比兒子更重。
那天,小赫利認真對母親說:“未來我一定會賺很多錢,你必須保證能看到那一天。”
現(xiàn)在,葛麗泰真的看到了這一天,但她似乎對兒子有所誤解,以為他每天溜出去觀察畫師,是因為熱愛繪畫,像小時候喜愛甜食那樣。
喜愛甜食是因為它稀缺,繪畫亦如是。
赫利攢了許久的糖,請求畫師教他畫畫。
畫師是個落魄潦倒,但富有同情心的男人,他摸著小孩的頭,調(diào)侃:“如果你知道出現(xiàn)在我畫像里的人會是什么結(jié)局,你一定不會想學的,小家伙。”
赫利將糖遞出去:“我知道,但我想學。”
畫師被小孩子眼底的氣勢鎮(zhèn)住,鬼使神差接過那顆滋味不算太好的糖。
后來的一個月,赫利學會了畫畫的基本技巧。可惜畫師決定離開,臨走時,他將自己的畫具留給小徒弟,語氣不無傷感:“你是個很有天賦的小畫家,如果有一個更好的環(huán)境,也許未來能大放光彩。”
赫利:“我不想當畫家。”
“那你學畫畫是為了什么?”畫師愣住。
赫利停頓,年幼的他還沒有掌握太高深的詞匯,只能簡單地說:“創(chuàng)造。把我幻想的,創(chuàng)造出來。”
就像他用計謀讓父親登上畫像,隨即就能出現(xiàn)在死亡名單里,只要他掌握著畫筆,就能實現(xiàn)心中所想。
畫師沉默許久,從懷里掏出一顆對孩子來說十分珍貴的奶糖:“小赫利,充滿野心與欲望的畫作,總有一天會靈感枯竭。你必須找到溫暖的、讓你發(fā)自內(nèi)心感動與熱愛的人或者事物,那才會讓你的畫筆擁有靈魂。”
小赫利接過奶糖,沒有說話。
畫師笑著離開,“我需要尋找我的熱愛,再見了,好孩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