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齊朝,景恒五年。
中秋剛過,京郊貧苦百姓聚居的陋巷,幾個(gè)光著腳的孩童渾身泥污,舉著撿來的殘破花燈,在巷口瘋跑嬉鬧,間或撞著過往行人,少不了挨幾句咒罵。
好些拾掇得干凈些的小娘子,如避瘟神,遠(yuǎn)遠(yuǎn)就繞開。
巷子里,幾名小販為爭巷口的攤位,扭打作一團(tuán),一旁看熱鬧的婦人,倚在泥墻邊,嚼著瓜子唾沫橫飛。
“孫娘子,你自己試一口,這什么狗屁玩意兒?”巷尾,只能勉強(qiáng)支下四張小木桌的孫記飯鋪里,一名滿臉橫肉的中年大漢摔了筷子破口大罵。
“來了,喊什么喊?”被喚作孫娘子的孫棠棠意猶未盡放下手中的小酒甕。她砸吧著嘴,甩開廚房邊的粗布簾,打著嗝慢悠悠晃到中年大漢的桌邊,“狗屁玩意兒?我鋪里的東西不說多精貴,還從沒有人說過難吃!”
孫棠棠雙手叉腰睨了大漢一眼,懶得再取干凈筷子,隨意在腰間別的粗布頭上飛快抹了把右手,捻起碗中的豆腐干扔進(jìn)嘴里。
“呸!”沒嚼幾下,孫棠棠連唾好幾口。她面上浮過幾許尷尬之色,立馬恢復(fù)如常,“不就是多放了點(diǎn)鹽巴。鹽巴多貴,你們是熟客,我才好心多加了點(diǎn)。”
大漢還欲發(fā)作,一旁同伴盯著墻角根還未掃干凈的碗盤碎片,拼命和稀泥:“走吧,孫姑娘今兒恐怕沒心思下廚。年紀(jì)輕輕的小娘子,帶著病秧子弟弟,也不容易。”
不待孫棠棠接話,大漢似是想起什么,瞪了孫棠棠幾眼,拍了幾個(gè)銅板在桌上:“今兒算我倒霉!算了算了。”
“慢走不送!改天再來!”孫棠棠全然不顧他二人的眼神和議論,利落數(shù)了銅板收好。
往后院去的木門吱呀作響,一名瞧著比孫棠棠年幼幾歲的少年冒出半個(gè)頭來。
他臉色蒼白,瘦弱清秀,瞧向?qū)O棠棠的眸中卻是與年紀(jì)不符的憂沉。
“阿姐,你不用湊銀子了,一百兩……不可能的。我只要帶好藥材,就算去北境,也不會(huì)有大礙。如今跟著林大夫?qū)W醫(yī),我能自己扎針了。”
“你想都別想!抓壯丁抓到咱們孫家的頭上,咱們是那么好欺負(fù)的嗎?”孫棠棠擠出幾分笑顏,“別杵那光看,你身上要是爽利,來幫忙收拾碗筷。”
“阿姐……”少年欲言又止,湊到桌前。
孫棠棠見他使勁憋著不想咳出聲,心中涌上幾許酸澀。她裝作不耐煩擺著手:“我自己來。你去看看藥材,曬好了好換錢。”
少年垂下頭,憋紅著臉快步離開。
鋪里一時(shí)靜得出奇,后院隱約傳來幾聲極為克制的咳嗽聲,卻格外刺耳。
孫棠棠將碗盤放進(jìn)廚房角落的木盆,抓起小酒甕直接吃了幾口酒,一屁股砸在掉了漆的小木凳上,麻木地刷起碗來。
水面上的油花一圈圈漾開,糊在盤碗周遭,她盯著盆中自己模糊的身影,嘴里還留有方才過咸的苦味。自己便是年幼學(xué)藝時(shí),也不曾出過如此疏漏。
孫棠棠不自覺深吁了口氣,出了差錯(cuò)不怕,可自己竟如此搪塞過去……不知不覺,已被磋磨至此。
老天爺當(dāng)真不給她姐弟倆活路?
三年前,在宮中御膳房領(lǐng)頭的阿爹出了紕漏,險(xiǎn)些害了貴人性命,好在貴人開恩,只下令杖責(zé),可阿爹還是送了命。
彼時(shí)她剛滿十八,弟弟孫清晏十五,二人住在老家澄州的親戚府上。京城的消息傳過去,即將成親的她被退婚,親戚將他二人趕出家門。他二人自幼喪母,再無依靠。拿著僅剩的盤纏,孫棠棠帶著晏弟上京,想找阿爹昔日舊友幫襯一二,竟無一人敢搭腔。
不僅如此,那些人擔(dān)心惹禍上身,暗中買通了守城兵,不許他姐弟二人踏入京城一步。
磕磕碰碰小半年,孫棠棠憑借一手好廚藝,開了家小飯鋪度日。她聰慧又能吃苦,生意算得上紅火,可周圍街坊也沒幾個(gè)錢,加之晏弟的心疾得靠藥吊著,一來二去,如今她手頭也只攢了不到二兩銀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