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群瞬間沸騰了,剛才的矜持和拘謹被拋到九霄云外,無數只手握著木碗,爭先恐后地伸到寂的面前。
寂依舊沉默著,像一座會移動的小山,穩穩地站在盆邊,接過一個又一個碗,一勺一勺地盛著,動作不疾不徐,卻異常沉穩可靠,確保每一碗都分量十足,有湯有料。
徐諾也分到了一碗。她端著這碗看似簡單卻蘊含了不凡手藝的燉菜,走到一邊,仔細端詳。碗里的山根塊大小均勻,顯然處理時用了心;
湯汁濃稠度恰到好處,既不會清湯寡水,也不會過于黏膩。她拿起備用的小木勺,舀起一勺,輕輕吹涼,送入口中。
下一刻,豐富的味道層次在她口中依次綻放。山根燉得極其粉糯,入口即化,自身的微甜被完全激發出來,與湯汁的咸鮮完美融合,沒有絲毫之前的土腥氣。
那點少得可憐的肉渣,仿佛被某種魔法點化,貢獻出了濃縮到極致的醇厚肉香,是整個湯汁鮮味的基石。干菇吸飽了湯汁,變得肥厚軟滑,咀嚼間釋放出獨特的菌類芳香。
最令人拍案叫絕的是那幾片野菜葉子,顯然是在最后時刻加入,短暫汆燙,不僅保留了翠綠的色澤和爽脆的口感,更帶來一絲極微妙的、恰到好處的清苦回甘,瞬間化解了所有可能的油膩感,讓整道菜的味道達到了完美的平衡。
調味似乎極其簡單,只有部落里那點粗鹽,卻精準地托起了所有食材的本味,讓它們和諧共鳴。
這哪里是“胡亂弄了弄”?這分明是蘊含著極高烹飪智慧的手藝!對火候的精準掌控,對食材特性的深刻理解,對味道層次的巧妙構建……這絕對不是一個生手能做到的!
“寂……”徐諾忍不住開口,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驚嘆,“你這手藝……是跟誰學的?”她實在無法將這道在如此簡陋條件下做出的、堪稱驚艷的燉菜,和眼前這個沉默寡言、外形兇悍、以勇武著稱的熊族戰士聯系起來。
這反差實在太大了!
寂盛湯的動作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。他深褐色的、通常如同古井般波瀾不驚的眼眸里,極快地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,像是沉在湖底的沙子被突然攪動,翻騰起回憶的漣漪,那里面似乎有溫暖,但更多的是一種深藏的、難以言喻的傷感?他垂下眼瞼,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眸光,甕聲甕氣地,幾乎是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字:“以前……在族里……主要……照顧……小崽們。”
就這么簡單、甚至有些破碎的幾個字,卻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,在徐諾心中蕩開層層波紋。
一個如此強大的熊族戰士,為什么會需要長期、主要地負責照顧族里的幼崽?
他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背后,又隱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過往和故事?她忽然意識到,這個沉默的熊人身上,或許背負著遠比她想象中更多的東西。
烈可沒這么多細膩心思,他已經風卷殘云般喝光了自己那碗,正意猶未盡地舔著嘴角,眼巴巴地看著盆里以肉眼可見速度減少的美味,咂摸著嘴,回味無窮地嚷嚷:“我的個親娘嘞!寂大哥!俺是真沒看出來??!你還有這手藝!藏得夠深的!這玩意兒,比俺們以前光知道啃梆硬的肉干,喝清湯寡水,得勁兒一百倍!不行不行,往后這大廚房的活兒,你必須得支棱起來??!俺們這胃,可就指望你了!”
其他族人也紛紛從美味的震撼中回過神來,七嘴八舌地附和著,看向寂的眼神徹底變了。以前是敬畏他的武力,恐懼他沉默帶來的壓迫感,現在,那目光里更多了幾分發自內心的敬佩、感激,以及一種對這份意外才能的深深依賴。
畢竟,能在這物資極度匱乏、味蕾幾乎麻木的苦寒冬日里,化腐朽為神奇,將有限、粗糙甚至難以下咽的食材,變成如此溫暖慰藉的美味,這簡直是一種對靈魂和肉體的雙重救贖!
寂被這么多熱切、贊賞的目光注視著,明顯更加不自在起來。他粗壯的脖頸似乎有些發紅,微微側過臉,避開眾人的視線,悶聲道:“……沒啥,就會……這點燉煮的活兒。”
這時,雷走了過來,他沒有多說什么,只是伸出寬厚的手掌,在寂肌肉虬結的、布滿毛發的手臂上,用力地、贊賞地拍了兩下。
雖然依舊沉默,但那沉穩目光中傳遞出的肯定與認可,比任何華麗的夸贊都更有分量。
從這天起,部落那間總是煙霧繚繞、熱氣騰騰的大廚房里,除了原本那些忙碌的雌性們,時常會多了一個沉默而龐大的身影。
他話依舊少得可憐,只是專注地埋首于各種食材之間。令人驚訝的是,他那雙能輕易掰斷敵人骨頭、揮舞沉重戰斧的熊掌,在處理那些山根、干菜、偶爾獲得的獵物邊角料時,卻展現出了與其體型完全不符的、驚人的靈巧、耐心和控制力。
他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與火焰溝通,知道用什么樣的火候,花費多長時間,才能將那些堅韌甚至帶著澀味的根莖變得軟糯甘甜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