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得像浸了蜜的黑芝麻糊,連窗外的月光都變得黏糊糊、軟乎乎的,悄悄趴在窗簾縫上,聽屋里的悄悄話。
奶奶坐在小床邊,竹編的蒲扇輕輕搖著,風里帶著白天曬過的艾草香,混著孩子發頂淡淡的奶味。孩子裹在印著小恐龍的薄被里,眼睛還亮得像藏了兩顆星星,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被角。奶奶的聲音像溫水煮蜜,慢騰騰淌進耳朵里:“寶貝,閉上眼睛啦,再聊兩句就睡覺哦?!?/p>
孩子把頭往枕頭里埋了埋,睫毛輕輕顫:“奶奶,再講個故事嘛?!?/p>
“不講故事啦,今天我們來聊個好玩的。”奶奶放下蒲扇,伸手替孩子掖了掖被角,指尖帶著點微涼的暖意,“寶貝,如果呀,你突然會了孫悟空的七十二變,想變什么就變什么,不用念咒語,也不用怕變不回來,你最想變成什么呀?”
孩子的眼睛一下子更亮了,從被窩里伸出一只小手,比劃著:“我想變成一只超級大的恐龍!比霸王龍還大,比我們去動物園看到的長頸鹿還高!”
“哦?超級大的恐龍呀。”奶奶笑著點頭,手指輕輕拍著孩子的手背,“那這只超級大恐龍,身上會長什么樣的花紋呀?是像彩虹一樣五顏六色,還是像樹皮一樣深褐色,帶著點點白斑呀?”
“要五顏六色的!”孩子立刻接話,聲音里滿是雀躍,“背上要長尖尖的刺,刺尖是亮晶晶的,像小燈籠一樣。還有爪子,要圓圓的、軟軟的,不能抓傷小朋友,也不能踩壞小花小草?!?/p>
“嗯,軟軟的爪子好,還得是肉肉墊的,走在路上悄咪咪的,不會吵醒睡著的小螞蟻。”奶奶順著他的話說,“那變成大恐龍之后,你要去做什么呀?是去森林里和小松鼠做游戲,還是去天上摘云朵呀?”
“我要去天上摘云朵!”孩子把胳膊舉得高高的,好像已經摸到了天上的云,“我要摘一大朵做的云,給奶奶做枕頭,奶奶睡覺就不會落枕啦。還要摘一朵像小鴨子的云,給隔壁的小雨妹妹,她昨天還說想要一只會飛的小鴨子。還要摘一朵烏云,但是我不讓它下雨,就把它變成黑色的小毯子,蓋在流浪的小貓身上,這樣小貓就不冷啦?!?/p>
奶奶的眼睛里泛起溫柔的光,像盛了半盞月光:“我們寶貝真善良,還想著給奶奶做枕頭,給小雨妹妹送小鴨子,給小貓蓋毯子。那摘完云朵之后呢?大恐龍還想去哪里呀?”
“我要去海邊!”孩子的聲音壓低了些,卻依舊難掩興奮,“我要變成恐龍的樣子,趴在海邊,讓小魚小蝦都來我的背上玩。我還要把海浪變成甜甜的果汁,紅色的是草莓味,黃色的是橙子味,藍色的是藍莓味,讓所有的小動物都能喝到。奶奶,你要不要一起喝呀?我給你留一大杯最甜的草莓味?!?/p>
“要呀,奶奶肯定要喝寶貝準備的草莓味海浪果汁。”奶奶笑得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,“那喝完果汁,大恐龍會不會覺得累呀?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?比如變成一只小鳥,飛到大樹上筑個窩?”
“不要變成小鳥,我要變成一棵大樹!”孩子立刻改口,腦袋在枕頭上輕輕蹭了蹭,“一棵超級大的樹,樹枝長得好長好長,能伸到幼兒園的院子里,小朋友們可以在我的樹枝上蕩秋千。我的樹葉是軟軟的,像棉花一樣,小朋友們摔倒了也不會疼。樹干上要長好多好多甜甜的果子,有蘋果、梨、桃子,還有我最愛的火龍果,不用爬樹,站在地上就能摘到,每個小朋友都能吃到飽。”
“哇,這么好的大樹呀。”奶奶的聲音越來越輕柔,“那大樹底下,會不會有小兔子來吃草?有小刺猬來藏果子呀?”
“會呀!”孩子點點頭,眼睛開始慢慢往下垂,“小兔子可以在樹根旁邊做窩,我會讓樹葉落在窩旁邊,給它們擋太陽、擋雨。小刺猬來藏果子,我會讓樹枝彎下來,幫它把果子挑到背上,不會扎到它。還有小松鼠,它可以在我的樹洞里做倉庫,我會幫它看著果子,不讓小老鼠偷走。”
“真是個有心的寶貝?!蹦棠躺焓?,輕輕拂過孩子汗濕的額發,“那變成大樹之后,風一吹,樹葉沙沙響,是不是像在唱歌呀?唱的是什么歌呢?是《小星星》,還是你在幼兒園學的《兩只老虎》呀?”
“唱《小星星》。”孩子的聲音軟了下來,帶著點朦朧的睡意,“一閃一閃亮晶晶,滿天都是小星星……奶奶,我還想變成小星星?!?/p>
“變成小星星呀?”奶奶的聲音像羽毛一樣輕,“想變成哪顆星星呢?是最亮的那顆北極星,還是跟著月亮走的小星星呀?”
“想變成離月亮最近的那顆小星星?!焙⒆拥难劬煲]上了,睫毛像蝴蝶的翅膀,輕輕顫動,“我要陪著月亮婆婆,月亮婆婆晚上不孤單。我還要把我的光變得暖暖的,不像別的星星那么涼,照亮晚回家的人,讓他們不會害怕黑。還要照到奶奶的窗邊,讓奶奶晚上起夜的時候,不用開電燈?!?/p>
“奶奶知道啦,我們的寶貝要做一顆暖暖的小星星?!蹦棠痰氖州p輕拍著孩子的胸口,節奏慢慢的,像鐘擺一樣平穩,“那變成小星星之后,會不會想奶奶呀?想奶奶的時候,怎么辦呢?”
“會呀。”孩子的聲音細若蚊蚋,“想奶奶的時候,我就變成一只小蟲子,飛到奶奶的枕邊,偷偷鉆進奶奶的夢里,告訴奶奶我很想她?;蛘咦兂梢魂囷L,吹過奶奶的臉,像奶奶摸我一樣。”
奶奶的嘴角帶著笑意,眼眶卻有點熱。她俯下身,在孩子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,像落下一片溫柔的花瓣:“好呀,奶奶等著寶貝變成小蟲子,飛到奶奶的夢里來。那現在呀,小星星要睡覺啦,明天早上醒來,說不定還能變別的呢?!?/p>
“嗯……”孩子含糊地應著,眼睛徹底閉上了,呼吸變得均勻而綿長,“奶奶,我還想變成……變成奶奶的拐杖……這樣奶奶走路就不會累了……”
“好,變成奶奶的拐杖,陪著奶奶散步?!蹦棠痰穆曇糨p得幾乎要融進夜色里,“寶貝睡吧,夢里可以慢慢變,變恐龍,變大樹,變小星星,變拐杖,想變什么就變什么。奶奶在這兒陪著你呢。”
窗外的月光更柔了,悄悄爬上床沿,落在孩子恬靜的臉上。奶奶拿起蒲扇,又輕輕搖了起來,風里的艾草香和奶味纏在一起,織成一張溫柔的網。她看著孩子熟睡的模樣,心里軟軟的,像揣了一團棉花。
其實哪里需要什么七十二變呢,我的寶貝,你本身就是最珍貴的禮物呀。奶奶在心里悄悄說。但她還是愿意陪著孩子,在每個睡前的夜晚,聊這些不著邊際的“廢話”,聽他天馬行空的想象,看他眼睛里的光,一點點照亮這漫漫長夜,也照亮奶奶的晚年時光。
蒲扇還在輕輕搖著,屋里的悄悄話停了,只剩下孩子均勻的呼吸聲,和奶奶心里暖暖的笑意,在寂靜的夜里,慢慢流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