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粗布,慢悠悠蓋下來,把臥牛嶺初中裹得嚴嚴實實。校門口那盞銹跡斑斑的路燈,掙扎著透出昏黃的光,勉強照見“臥牛嶺初級中學”幾個褪色的紅漆字,還有門前那條蜿蜒伸向山外的土路——白天塵土飛揚,此刻被露水打濕,泛著點點暗光。
教導主任老周揣著保溫杯,跺了跺沾著泥點的皮鞋,抬頭望了望天。星星很密,擠在墨藍色的天幕上,亮得有些晃眼。他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,晚上七點半,課服時間剛過一半。校園里很靜,只有初三(2)班的窗戶還亮著燈,隱約傳來數學老師講壓軸題的聲音,伴著窗外蛐蛐兒此起彼伏的鳴唱。
“周主任,還沒歇著呢?”保安老張提著電筒從值班室出來,電筒的光柱在地面掃來掃去,像在搜尋什么。“剛巡查完男生宿舍,都挺好的,就是有倆娃被子沒蓋好,我給掖了掖。”
老周點點頭,喝了口保溫杯里的菊花茶,茶水順著喉嚨滑下去,帶著點微澀的暖意。“校長特意交代了,每個級部晚上課服得有領導盯著,安全這根弦不能松。”他的聲音有些沙啞,早上五點半的鬧鐘還像在耳邊響,那時天還沒亮,窗外的山影黑乎乎的,他咬著饅頭就著咸菜,騎上那輛老自行車,摸黑趕了五公里路才到學校。
臥牛嶺初中坐落在山坳深處,是周邊三個鄉鎮唯一的初中。學生大多是留守兒童,住得遠的,要翻兩座山才能到學校。校長老陳昨天在全體教職工會上拍了桌子,起因是上周有個初二學生放學后,在山路上被野狗追著咬了腿,家長半夜打著手電找到學校,哭得肝腸寸斷。“咱們這地方偏,救護車進來都得半個多小時,萬一再出點啥事兒,誰擔得起?”老陳的話還在耳邊回響,“從今天起,晚上課服時間,初一初二初三各留一個領導值班,早上盯著學生起床晨跑,晚上守到最后一個學生安全離校,中間隨時巡查!”
老周負責初三,是三個級部里壓力最大的。初三學生面臨中考,課服時間要多上一節課,放學都快八點了。他早上五點半起床,先去宿舍叫學生起床,盯著他們洗漱、跑操、吃早飯,然后是一整天的備課、聽課、處理學生矛盾,現在又加上晚上的值班,算下來要到晚上八點多才能下班,回家還得走五公里夜路,一天下來,腿肚子都打顫。
“周主任,你這一天夠熬的。”老張挨著他站著,電筒光柱停在操場邊的梧桐樹上,“從早五點半到晚上八點,快十五個小時了吧?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老周嘆了口氣,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,“家里老婆子總說我,一把年紀了還這么拼,圖啥?”他頓了頓,目光投向初三(2)班的窗戶,“還能圖啥?咱這學校的娃,爹娘大多在外打工,跟著爺爺奶奶過,咱不替他們多操心點,萬一出點事兒,咋跟人家爹娘交代?”
正說著,教學樓后面突然傳來“咚”的一聲悶響,緊接著是一陣細碎的抽泣。老周和老張對視一眼,瞬間繃緊了神經。“不好!”老周拔腿就往后面跑,保溫杯都顧不上拿,老張的電筒光柱緊緊跟著他,在黑暗中劈開一條路。
教學樓后面是一片閑置的空地,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草,平時很少有人來。光柱掃過去,只見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墻角,正是初三(1)班的林曉梅。她抱著膝蓋,肩膀一抽一抽的,旁邊扔著一個摔變形的飯盒,米飯和咸菜撒了一地。
“曉梅?你咋在這兒?”老周快步走過去,聲音放得很柔。他認得這姑娘,父母都在浙江打工,跟著七十多歲的奶奶過,性格內向,平時很少說話,但學習很刻苦。
林曉梅抬起頭,臉上滿是淚痕,眼眶紅紅的,嘴唇咬得發白。“周主任……”她哽咽著,話都說不連貫,“我的……我的數學卷子……被風吹到房頂上了……”
老周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,教學樓后墻的屋頂上,果然飄著一張白紙,被晚風裹著,貼在瓦片上。“多大點事兒,別哭別哭。”老周松了口氣,拍了拍她的后背,“房不高,我上去給你拿下來。”
老張趕緊攔住他:“周主任,你年紀大了,屋頂滑,我來。”說著就脫掉外套,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,找了個墻角的土堆墊著腳,身手還算利索地爬上了屋頂。瓦片在他腳下發出“咯吱咯吱”的聲響,看得林曉梅攥緊了衣角。
很快,老張就把卷子拿了下來,遞給林曉梅。卷子有點臟,邊緣還沾了點草葉,林曉梅小心翼翼地撫平,眼淚又掉了下來:“這是我好不容易才弄懂的錯題……明天就要模擬考了……”
老周心里一酸。這孩子,肯定是晚上課服結束后,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再看看卷子,沒想到風大,把卷子吹上了屋頂。他從口袋里掏出紙巾,遞給林曉梅:“別哭了,卷子找回來就好。以后有事兒別自己憋著,不管是學習上的還是生活上的,都能來找老師,找我也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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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看了看地上撒落的飯菜,又說:“飯都涼了,食堂還有熱乎的饅頭,我帶你去拿兩個,再打碗湯,墊墊肚子。”
林曉梅搖搖頭,把卷子緊緊抱在懷里:“不用了周主任,我不餓。奶奶還在家等我呢,我想早點回去。”
老周想想也是,這孩子家離學校有三公里路,都是山路,天黑了確實不安全。他叮囑道:“那你路上慢點,跟著同村的娃一起走,別單獨一個人。要是遇到啥情況,就給我打電話,這是我手機號。”他把手機號寫在林曉梅的作業本上,看著她背著沉甸甸的書包,融入了夜色中,才放心地轉身。
回到教學樓前,老張已經把地上的飯菜清理干凈了。“這些娃也不容易。”老張感慨道,“曉梅那丫頭,上次她奶奶生病,她硬是自己背著奶奶去衛生院,走了一個多小時山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