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季的尾聲,空氣依舊黏稠得能擰出水來。
狹窄的老式弄堂里,青石板路被連日陰雨泡得發黑,墻角滋生的苔蘚蔓延出一片片滑膩的墨綠。
空氣里混雜著劣質煤煙、飯菜余味和木頭腐朽的沉悶氣息,與醫院那刺鼻的消毒水味截然不同,卻同樣令人窒息。
藍阡陌——或者說,此刻占據著“陳默”這具軀殼的存在——站在那扇熟悉的、漆皮剝落的舊木門前。
鑰匙插入鎖孔,發出干澀的摩擦聲。這聲音,這氣味,這狹窄壓抑的空間,都像是對他剛剛在醫院完成“淬煉”的冰冷嘲諷。
鎖舌彈開的瞬間,門內昏暗的光線里,一個倚在門框上的身影,如同被驚動的倦鳥,猛地抬起了頭。
是柳如蘭。
她穿著一條洗得發白的舊旗袍,領口的盤扣松了一顆,露出小半截不再光潔的脖頸。
頭發隨意地挽著,幾縷碎發黏在汗濕的鬢角。
指間夾著一支快要燃盡的香煙,煙霧繚繞,模糊了她原本艷麗卻此刻寫滿頹唐的臉。
她腳邊放著一個褪色的塑料盆,里面泡著幾件衣物,肥皂水渾濁不堪。
半個月不見,那個曾經在夢境操控下、卑微地跪在他腳邊、眼神癡迷得能滴出蜜來的房東阿姨,消失了。
此刻的她,眉眼間是洗盡鉛華后的疲憊,還有一層濃得化不開的、近乎自虐的困惑和掙扎。
她的眼神不再是癡迷,而是像蒙著一層灰翳,空洞地望著虛空,仿佛在努力拼湊一個怎么也抓不住的幻影。
鑰匙轉動的聲音驚擾了她。
柳如蘭有些遲鈍地轉過頭,當看清門口站著的人時,她夾著煙的手指猛地一抖,長長一截煙灰無聲地跌落,砸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,瞬間洇開一小片灰黑。
是他。
陳默。
可……又完全不是他!
柳如蘭那雙曾經顧盼生輝、如今卻布滿紅絲的眸子,瞬間瞪圓了。
她像是被無形的電流擊中,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,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,后背撞在冰冷的木質門框上。
眼前的年輕人,穿著洗得發舊的廉價t恤和長褲(病號服已被丟棄),身形依舊是記憶中的瘦削挺拔,但有什么東西……徹底不同了!
那份曾經縈繞在他身上、時而陰郁時而貪婪、時而卑微時而狂妄的氣息,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取而代之的是一種……冰冷的、沉靜的、如同深潭古井般的漠然。
他站在那里,像一塊被流水沖刷了億萬年的黑曜石,光滑、堅硬、散發著拒人千里的寒意。
那張臉,五官依舊是陳默的五官,但眉宇間那些屬于“陳默”的掙扎、算計、浮躁統統被抹平了,只剩下一種非人的平靜。
最讓她心悸的,是那雙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