赫爾曼忽然想起那雙水藍色的眼睛。
她恐怕這輩子都沒看過這樣的兩只手。
埃爾美貧民窟里,帶著孩子的年輕女人,是底層里的底層。可她靠著這雙手,熬過一個又一個難挨的冬天。
赫爾曼看著掌心駭人的灼傷與疤痕,那段灰蒙蒙的記憶撲面而來。
他從來不介意別人提起自己的來時路。
誕生在至暗之地的可憐蟲,憑著這雙手,跟野狗搶食、跟惡鄰搏斗、護住母親讓酗酒的家暴丈夫消失、從深不見底仿佛要將一生都埋葬的礦洞里挖出金子、又從哄搶黃金的大火中死里逃生,漂洋過海。
他每一筆錢都沾著血,自己的,別人的,可他不在乎。
火場逃脫的那一天,他才十三歲,左手留下的烙印像是與魔鬼做的交易。
獻祭良知與情感甚至是靈魂,他要活著,要用僅剩的一條命,站起來,爬上去,爬到最高峰。
“赫利。”
母親的聲音拉回赫爾曼的思緒。
葛麗泰收起藥箱,輕嘆道:“我們已經過上了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,媽媽希望你擁有另一種幸福。”
她頓了頓,“諾曼小姐和我想象的貴族女性不太一樣,我覺得,她是個好姑娘,你們……”
“她是不是好姑娘與我無關。”赫爾曼平靜道,“只要她姓諾曼,與斯賓塞家聯姻,我都會娶。”
“可是,就算是以這樣的名義開始,未必不能創造好的結果。”
赫爾曼眸光微動。
想起金發姑娘托著腮,盈滿笑意地看著自己。
那股藍莓果醬味仿佛再次涌上舌尖——甜膩,濕滑,令人厭惡。
“母親,換句話說,你也許能更明白。”他嗤笑,再次開口,“如果沒有債務關系,男爵家庭的貴族小姐,會自愿嫁給一個暴發戶嗎?”
葛麗泰愣住,陡然陷入沉默。
她并不清楚貴族們之間的成規,也不覺得自己兒子差在哪里,可她明白,在錫蘭公國,人與人之間會有無形的界限。
哪怕赫爾曼足夠有錢,也無法憑一己之力打破那層屏障。
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,因為利益而結合,就別奢望太多。
她能像今天這樣用心照顧葛麗泰,無論真心還是假意,都已足夠。
談話不了了之,夜已深,葛麗泰起身離開。
臨走時,她猶豫片刻,還是說:“赫利,不管怎么說,她既然嫁給你,你就要對她好,給她應有的尊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