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認
可眼前之人并不答話,只一味直愣愣地盯著自己,眸中滿是探尋,面色依舊難以琢磨。
顧青半仰起頭,對上面前之人的視線,迎了回去。
此人比自己還高出半個頭,哪里像當年那個瘦小跟屁蟲?
不僅如此,這位司使大人,華服難掩肌肉分明,卻又生得勻稱,周身的肅殺之氣,一看便是常年習武,于危險之境地摸爬滾打。墨色對襟長袍,革質腰帶護腕,腰間彎刀連同腰牌,這身皇城司禁軍軍官的肅冷常服服制,根本壓不住他身上的陰郁狠厲之氣。
但細細看去,俊美面龐上,那雙眼角微挑的桃花眼,倒有幾分當年故人的韻味。
眼前之人,眼角開始微微泛紅。
“大人?”顧青強壓住心頭激越,沉聲提醒。
“本使,名喚,崔,景,湛。”崔司使斂起心神,一字一頓道。
竟真是心頭一直念叨的那三個字。顧青心緒翻涌,他清秀的眸子微微瞪大,口舌好似灌了鉛,好些言語擠于一處,良久,他只緩緩輕嘆道:“你還活著。”
“難不成,站在你面前的,是鬼?”崔景湛不自覺歪了歪脖頸,繼續打量著顧青,眸色逐漸澄明。
這道帶些童真的眸光看得顧青心中揪成一團,崔景湛護腕上的絲絲血跡刺得他心頭生痛。當年那個善良怕生的小跟屁蟲,這些年經歷了何事,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。
崔景湛亦覺心中沉睡已久的幼童忽被晃醒,幼時一直護著自己的兄長,現下就站在眼前。
兄長不似幼時圓潤,消瘦了許多,面帶堅毅,眸光澄澈,如旭日如清風,棱角也比幼時更加分明,釀酒工的普通服制掩不了一身英氣;手上瞧著都是繭,想必同他阿爹一般,醉心釀酒。若不是背后的胎記,自己一時當真認不出。
崔景湛周身的戾氣散去,言語乖巧:“當日我去了,但未曾等到你。”
“這些年,你……”顧青的聲音發起抖來。
“我只是學會了殺人而已。”崔景湛收起方才的囁嚅,眸中隱約閃過委屈之色。
崔景湛還欲多言,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,顧青小聲打斷了話頭:“有機會再敘。”
方才傳話的卒子回來了。
“司使大人,這顧青今日屬實在春宴上惹惱了官家,是官家親自將他下獄,命曹公公嚴查。”卒子提起這位曹公公,聲音又低了幾分,“公公說了,您務必將尚醞局那位一齊給……”
崔景湛一轉頭,恢復了方才初見時的狠厲。他擺了擺手,卒子退到一旁。
顧青瞧著卒子恭謹卑順的樣兒,渾身一個激靈。
都說大奸賊曹公公有個無惡不作,心狠手辣的崔姓心腹,如今看來,竟是崔景湛。
念及于此,顧青心中刺痛更甚,怎么能是崔景湛!
眼下不是念舊之時,顧青狠命攥緊雙手,指尖快要掐進皮肉,這才讓自己冷靜下來。
自己與他已多年不見,眼前之人,可還信得過?
若還信得過,他救自己,豈不是會牽連他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