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望著門外連天的雨幕,那些密集的水線從灰色的天空傾瀉而下,沖刷著屋頂,沖刷著道路,沖刷著那塊曾經(jīng)浸滿了血污的蘿卜地。
那塊蘿卜地里的血,很快就會(huì)被更豐沛的雨水稀釋、覆蓋、沖走,順著泥濘的土地流入溝渠,最后消失不見。就像很多發(fā)生過的事情一樣,會(huì)被時(shí)間,被風(fēng)雨,被刻意的遺忘和淡漠的死亡記錄,輕輕覆蓋。
什么都不會(huì)留下。干干凈凈。
挺好的。我靜靜地想。
暴雨會(huì)沖刷干凈。如同它沖刷掉這漫長、沉重、令人作嘔的兩世一樣。
它會(huì)沖刷干凈的。我奶奶,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“白撿王”,從別人家田埂上過個(gè)路,她都得掐走三根蔥;村口垃圾堆里別人剛?cè)拥钠棋仩€盆,她眼冒綠光沖上去就往家拖,也不管那玩意兒干不干凈,有沒有毒,在她眼里,能白拿的就是“寶”。
那天趕集回來,奶奶喜滋滋提溜著一條皺巴巴的死魚回來。
我眼皮一跳,那條灰不溜秋、皺皺巴巴的死魚,是劇毒的河豚!
為了他們的安全著想,我極力勸阻他們把魚扔掉,嗓子都喊劈了,卻沒人聽。
一家子圍著那鍋被奶奶“簡單處理”過的魚湯,直咽口水。
我絕望了。趁著他們不注意,心一橫,端起鍋沖到屋后,“將整鍋湯混著那致命的魚肉,全潑進(jìn)了臭水溝!
他們發(fā)現(xiàn)的那一刻,空氣凝固了。
拳腳、棍棒、憤怒的唾沫星子…雨點(diǎn)般砸下來。不是因?yàn)槭裁呆~湯倒沒倒,是因?yàn)樗麄冋J(rèn)為——我“獨(dú)吞”了那鍋“便宜”。
解釋,求饒,都沒有用,在那群被貪婪和食欲燒昏了頭的人面前,我的呼喊比水溝里的漣漪消失得還快。
……再睜眼。
耳邊是熟悉又刺耳的招呼:“快來看!今兒可撿著大便宜了!”
我直挺挺躺在炕上,奶奶那瘦小的身影正喜滋滋地拎著那條熟悉的、皺巴巴的河豚走進(jìn)院子。
我靜靜地看著她,像看一場事不關(guān)己的鬧劇。灶房里很快響起洗刷和燉煮的聲響,魚肉的“鮮香”再一次開始彌漫。
這一世,我倒要親眼瞧瞧。
他們心心念念的‘便宜’,能把命都‘占’成什么樣!”"}