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四十五架日軍飛機,從安慶方向而來。”
塔臺的喊聲穿透了引擎的轟鳴聲,陳瑞鈿奔向他的伊-15戰斗機,機身上漆著“波特蘭飛鷹”的字樣,那是華僑們湊錢買下的戰鷹。機械師老王正拼命扳動螺旋槳。
“少爺,今天可得全須全尾的回來!”
老王一邊說著,一邊遞上了飛行帽,陳瑞鈿點點頭,目光掃過機翼上密密麻麻的補丁。沒有言語,只有引擎啟動時活塞撞擊的爆響。臨升空前,他朝老王豎起了拇指。
“升空!全部升空!”
命令下達后,戰機咆哮著沖上藍天,機群中夾雜著蘇聯志愿航空隊的伊-16戰機。陳瑞鈿的座機在氣流中微微震顫,他調整氧氣面罩,下方長江如一條蜿蜒的血脈,漢陽兵工廠的輪廓在云霧中若隱若現,那就是這次日機獠牙所指的目標。
蝗群般的黑點出現在東南天際,陳瑞鈿的血液開始了燃燒。長機開始搖擺機翼,飛行編隊剎那間猶如炸開的蜂群一般,以雙機為基本單位開始迎敵。他緊跟在長機林耀華的左翼,兩架伊-15戰斗機就如同連體鷹隼一般,沖向一隊笨重的九六式艦攻機。
風擋玻璃上,一架九六式艦攻機肥碩的機腹急速放大。陳瑞鈿緊握冰冷的操縱桿,手指因用力而發白。距離三百米!二百五十米!機翼上的機槍有效射程不過兩百米,而日軍護航的九六艦戰已如附骨之疽般從高空俯沖而來。
林耀華的長機猛地拉桿躍升,機腹幾乎擦著陳瑞鈿的頭頂。這是無聲的命令:
我來引開護航機,陳瑞鈿心領神會,趁機壓下機頭,死死咬住那架毫無防備的九六式艦攻機。一百八十米!機頭瞄準環套住那丑陋的機腹陰影,他屏住呼吸,拇指狠狠按下射擊鈕。
“噠噠噠噠!”
機翼兩側噴出短促的火舌。子彈撕裂空氣,精準地鉆進日軍九六式艦攻機的右側引擎。黑煙裹挾著火苗猛地竄出,日機如同受傷的巨鷹,哀鳴著向左翻滾,拖著濃煙墜向龜山方向。
陳瑞鈿甚至來不及確認戰果。一股巨大的沖擊力從后方撞來,他的機身猛地向左傾斜,儀表盤玻璃瞬間炸裂,碎片擦過他的眉骨,溫熱的鮮血立刻糊住了左眼。他艱難回頭,染血的視野里,一架日軍九六式艦戰機正從后方的云層中俯沖而出。
機頭噴吐著致命的火舌,剛才的射擊暴露了他的位置,狡猾的日軍護航機利用云層掩護,完成了一次教科書般的boomandzoom(俯沖攻擊后高速脫離)。
在一陣劇痛和眩暈中,陳瑞鈿憑著肌肉記憶猛蹬右舵,同時向后猛拉操縱桿。伊-15發出金屬扭曲的呻吟,險之又險地做了一個近乎失速的急轉上升(hammerheadturn),一道火舌擦著他的機腹呼嘯而過,在蒙皮上犁開一串猙獰的孔洞。
此時的天空已淪為修羅場,沒有激昂的通訊,只有引擎的嘶吼、子彈的尖嘯、金屬撕裂的哀鳴。
他瞥見一架尾部漆著青天白日的伊-16拖著長長的黑煙,飛行員跳傘之后在空中被追擊的日機瘋狂掃射,瞬間化作燃燒的碎片,連同里面的人體一起墜入混濁的長江之中。
不遠處,蘇聯志愿航空隊的伊-16機群正以嚴密的圓環陣型苦苦支撐,互相掩護尾部,布拉格韋申斯基的戰機在圓心位置,每一次短點射都異常精準,一架過于靠近的日軍九六式艦戰機被凌空打成了火球。
然而,雙方戰機的數量實在太懸殊了,在這激烈的絞殺下,圓環陣型正被一點點撕裂。一架伊-16被三架日機圍攻,最終在陳瑞鈿眼前被打得凌空解體,燃燒的鋁片如血雨紛飛。
陳瑞鈿感到一陣陣徹骨的寒意,那不是恐懼,而是目睹戰友被吞噬卻無法救援的窒息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