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
灰燼中的火光
獨立116旅的臨時指揮部內此時一片狼藉。木桌翻倒,文件散落一地,茶碗的碎片混著滿地黃澄澄的子彈,顧家生攥緊拳頭,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,胸膛劇烈起伏,喉嚨里壓著一聲低沉的嘶吼,像是受傷的野獸。
良久,他終于緩緩松開手指,深深吸了一口氣,又重重吐出,仿佛要把胸腔里那股郁結的怒火一并排出。他抬手抹了把臉。最后靠著殘破的土墻緩緩滑坐在地,他摸向胸前口袋,抖出一支煙叼在嘴里,點燃猛吸一口,青灰色的煙霧在肺里轉了一圈,又被狠狠吐出,他瞇眼望著指揮部頂棚漏下的月光。終于從內袋掏出那封皺巴巴的家書就著月光看了起來。
吾兒家生親啟:
見字如晤。為父現居珞珈山別院,這武漢三鎮當真了不得!董事長給安排的是座兩層洋樓,那什么,電燈電話一應俱全。昨日侍從室的小陳帶我去江漢口轉悠,街上車馬如龍,嘿!比咱紹興府熱鬧百倍哩。
前日《大公報》的記者登門,說吾兒在臺兒莊殺敵立功,報紙上稱你是什么“抗日名將”,連漢口商會的周會長都托人送來兩壇紹興黃酒,說是敬仰英雄。為父雖不懂軍務,但聽得街談巷議,都說你顧家生是條好漢,專打倭寇,吾心里甚是寬慰。咱顧家如今竟出了個民族英雄,列祖列宗泉下有知,也該含笑了!
昨日見有小販叫賣紹興香糕,為父想起你小時候,最愛吃新米打的年糕,如今你統領千軍,怕是不稀罕這些鄉野粗食了。
兒啊,你已二十有五,我顧家九代單傳,香火萬不可斷,戰場上槍彈無眼,你若有個閃失,叫為父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?切莫要再推脫!若你喜歡洋學生,為父便托人打聽,總有知書達理的姑娘。你若嫌麻煩,為父直接請董事長做媒,他既待我這般周到,想來不會推辭。此事沒得商量,年底前必得有個準信!
近來夜間總是夢見老家的那百畝水田,春來綠秧如毯,秋至金浪連天。咱家祖墳旁那三畝上等田,用的是你太爺那輩傳下來的堆肥法子,種出的稻米蒸飯時能香透半條巷子。昨兒個夢里還在跟楊佃戶對賬,算盤珠子打得噼啪響,醒來。。。。。。。哎!聽小陳說,等戰事平息,坐火車一日便能回紹興。罷了,你且專心殺敵。董事長待我甚厚,你無需擔憂。
父明德手書
民國二十七年四月
(桀桀桀~~~這封信可包含了諸多內容哦,我寫了好久的。)
顧家生緩緩將信紙折好,塞回軍裝內袋。月光透過指揮部頂棚的破洞,冷冰冰地照在他臉上,襯得他的神情愈發陰晴不定。
他想起今日老頭子跟他的對話,是啊!隨著自己軍職越來越高,離‘那一邊’也越來越遠,這次這個榮譽第6師師長的位置,哪怕是老頭子,估計也是付出了某些妥協才硬生生給他弄到手的。老頭子今天跟他講的那些,他都聽懂了。
自己一個黃埔十期生,才二十五歲就已經是少將師長了,這絕對是破天荒的提拔。再往上?那就真的不只是軍功的問題了,那是權力平衡的游戲。
他閉上眼睛,腦海里閃過一張張面孔,那些四期、五期的學長們,如今仍在團、旅長的位置上熬資歷,苦苦掙扎。他太清楚這其中的門道了,老頭子再怎么賞識他,也不可能為了他顧家生一個人去得罪整個黃埔系的舊人,畢竟那些人也是他的學生啊。
“除非再有天大的功勞……”
他咀嚼著這句話,嘴角扯出一絲苦笑。天大的功勞?臺兒莊這一仗,已經是他能想到獲得的最大功勞了。就像前世的電影里,自己硬生生把一個‘跑龍套’的角色演成了‘最佳男配角’。可再往后呢?是要干掉鬼子師團長?還是鬼子方面軍司令官?更或者是鬼子的親王?那也要有這個實力不是?難!難!難啊。
在外人眼中,他此刻該是意氣風發的。二十五歲的少將師長,黃埔系當中最耀眼的明日之星,前途似錦。那些同僚們艷羨的目光,那些下屬們敬畏的眼神,都明明白白地告訴他。
只要按部就班地熬下去,再過十年,軍委會里必有他的一席之地。可只有他自己知道,這場看似輝煌的仕途背后,藏著怎樣迫在眉睫的危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