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二十章
夜深了。
衛烜坐在床上,背靠著個大迎枕,夜色暗沉,屋內的案桌上點了盞羊角宮燈,瑩瑩然的光芒,帷帳放下后,光線并不能透進來,卻也不至于漆黑到無法視物。安靜的黑夜里,他的手指細細地撫著枕著他的大腿熟睡的女子烏黑如綢的發,眸色幽冥不定。
自從聽完阿菀說的那一席話后,他心緒難平,整晚了無睡意。
他已經很久沒有回憶前世的事情了,甚至不愿意再回憶起前世時知道阿菀的死訊時那一瞬間的心情。今日再聽阿菀說起靖南郡王府的事情,突然間有些記憶再度涌上來。
前世的阿菀是病死的。
康儀長公主夫妻在阿菀及笄那年因暴雨而在一個雷雨夜意外而死,阿菀敬愛父母至孝,足足守夠了雙重重孝,為此她與衛珺的親事也一拖再拖,直到出了孝后才同意成親。原本她的身體就不好,經歷了父母雙亡的打擊以及守靈等等事宜,等到康儀長公主夫妻的喪禮辦完,她整個人也垮了。守孝時最是清苦,不過禮法不外乎人情,只要注意一些,也不是不能養回來,偏生因為孟灃的原因,三公主那瘋女人讓人給阿菀下藥,讓阿菀身體徹底地垮了,直到拖到她與衛珺成親時,已是強弩之末。
前世的阿菀是死在了和衛珺成親的當晚,就死在他們的新房里。
他常想,以阿菀的身體情況,定能再拖個幾天,死在新婚之夜,縱使都知道她的身體不好,也不免會讓一些不知情的人以為衛珺克妻。他覺得阿菀是在報復衛珺,報復他不守信用,報復他在她最困難的時候,卻未能守住自己的承諾。
以前他不懂,后來他聽了阿菀對婚姻一事的看法后,方知道阿菀對一生一世一雙人有多看重。或者并非看重的是那種純粹的兩心相知的感情,而是看重對方的忠誠。
阿菀只是因為兩輩子身子不好的原因,習慣了安靜從容,給人一種隨時可以忽略的感覺,并不起眼。可是她也有自己的主意,有自己的驕傲,容不得背叛。
衛珺到底迫于子嗣原因,背叛了阿菀。
不管前世今生,衛珺皆因為子嗣,而做出同樣的事情來,那時不管他是被設計的,還是自愿的,他都讓阿菀失望了。
康儀長公主聰明一世,卻不想她算漏了人心。
人心易變。
當恩情慢慢地消磨完,當現實太多挫折誘惑,當壓制在頭上的權勢太大時,衛珺縱使依然敬愛阿菀,依然愛惜她,卻已經回不到當初的那樣純粹的感情。
所以,他向現實屈服了。
「阿烜……」
安靜的夜色中,帶著睡意的呢喃聲響起,像春風般拂過心間,然后是枕著他雙腿的人伸手搭上他的手臂,將上半身拱了起來。
「你怎么還沒睡?不困么?」她撐著身子起身,睡意朦朧,卻有些奇怪他怎么還不睡。
黑暗中,他的雙眼帶著慣有的戾氣和煞意,但聲音卻很輕緩柔和,低頭在她臉上親了親,柔聲道:「我想些事情,稍會再睡,你先睡吧。」
她低低地唔了一聲,在他躺下來輕輕地撫著她的腰背時,這種熟悉的舉動,很快又睡著了。
自從生下長極后,她的身體元氣大傷,好不容易養得如平常姑娘那般健康的氣色,也跟著消失了。如今養了幾年,才稍稍有些血色,卻依然沒什么精神,白天比較嗜睡,夜晚也不容易醒,到了天氣稍涼時,手腳也跟著發涼。
這讓他心痛壓抑,恨不得代她受過,也讓他堅定了以后再也不要讓她生孩子,有長極一個意外便足夠了。
這樣的她都讓他難受得緊,更何況前世時她死在新婚之夜時的心灰意冷。阿菀其實是個最容易心軟的人,縱使他前世那般的不堪,她依然接受他,并且出于對他如弟弟般的愛護,私底下勸他收斂,免得惹了旁人的眼睛,將來新帝上位時,不管是誰對他都不好。
這樣心軟的阿菀,若是連那樣不堪的自己都能接受,為何獨獨對與她相伴幾年的未婚夫如此狠心?只要她再多撐一會,撐過了新婚之夜,衛珺的名聲便會一直如常地保持下去,甚至在她死后,衛珺憑著皇帝的寵愛及地位,可以再娶一門于他有利的親事。
所以,衛珺當時的行為傷透了她的心,讓她心灰意冷,并不愿意再撐下去了。
不過沒關系,她死了,衛珺怎么能依然好好地活著,做他風光的靖南郡王世子,將來新帝登基時的功臣呢?
所以后來他讓人將衛珺送下地獄了。
他怕衛珺下去后,依然會追著阿菀不放,當阿菀的未婚夫,所以他讓衛珺死無全尸,死在了異地。聽說死在異地的人,若是尸首不送回故鄉,便只能做個孤魂野鬼,終身不能回到祖地,這樣他就不能再見到阿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