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百二十四、
本來困倦的腦子瞬間清醒,顏子衿幾乎毫不猶豫地起身接過,信很厚,也不知都寫了些什么,拆開后發現里面還有一層,外面寫的是“諸親臺啟”,里面則是“錦娘親啟”。
這封信居然是單獨給自己的。
將里面的也拆開,從中取出好幾封信來,信上墨跡深淺不一,有時同一張信上字跡筆畫時急時緩,大概是忙中抽空寫下,結果一直沒有機會,臨了索性一口氣全部送回來。
信中大多是些瑣事,說白云郡此地比楠煌州冷得多,穿著鐵甲外在隨便走走,連甲片銜接處都被凍住,好在營中都燃了篝火,將士們不必時時受寒;說白云郡已經落了雪,可惜城中日夜狼煙不停,雪飄不進城,只能在城墻巡邏時,遙遙地望向那黑墨一般的天空,這個時候,才能看見如絮如羽的雪;說追云吃不慣白云郡的草料,總是在馬廄里鬧著脾氣,唯有顏淮在身邊時才會安靜下來,不過它鬧歸鬧,在戰場上卻從來不掉鏈子;說有些北夷的百姓因之前偷襲之亂,沒來得及準備過冬的草料,家里的牛羊餓死了不少,實在沒了辦法,特地跑來白云郡求救,顏淮他們營中有人瞧中一只黑白花色的小羊,特地從百姓手里買了來,說著等打完仗,就帶回家去給孩子們養;說自己一直惦記著給顏子衿寫信,可時常被耽擱著,總是沒能一口氣寫完,結果停停寫寫,被營中的將士們瞧見,聽說他在寫家書,便求著他也幫自己寫一封,說家里人得知是他親筆寫的一定很開心,顏淮一開始只是答應了幾人,結果一傳十十傳百,得了閑便有將士來求,最后還是喬時松無奈,將剩下的人都趕去找了隨軍的筆師,不然這么求下去,等打完了說不定顏淮都寫不完,更別說給自家家中親人寫信了。
許是顏淮想著顏子衿從未去過戰場,便挑了些有趣的事寫與她聽,他寫了很多,信中語句輕快,仿佛只是在外出游一般,顏子衿瞧著,一時不知該是喜是憂。
每封信最后,皆是給顏子衿的囑咐,要她注意添衣,囑她小心著涼,讓她再等一等,說著戰事要不了多久就會結束,他很快就能回來。
而最后一封信,卻是一改之前的輕松,格外鄭重其事,信的開頭便是一句“衿娘卿卿久念”。
顏淮從不會在信中這般喚她,顏子衿一時愣住,忙將其他的信紙放下。
這封信的時間大概是在捉到柳永裕之后,宋玟自然不會瞞著,更何況這么大的事,誰也瞞不住,稍微推算一下,顏淮大概已經知道了京中發生的事情經過,寫下這封信的時候,不知他在寫的時候,是憤怒還是難過,字尾并無以往那般遒勁,反而多了些許顫抖。
顏淮在信中說是他之過,一時失察,令他人察覺到異常,是他疏忽,沒能及時往臨湖加派人手,是他無能,使得顏子衿遭奸威兇逼時,自己沒能在她身邊。
最后顏淮寫到,是他妄自尊大,明知朝中梟心鶴貌者眾,卻沒能準備萬全,置母親弟妹、家中親人于虎吻之中,其心甚愧,若真為此牽連顏子衿喪命,此罪此恨,百身莫贖。
奉玉困得早早地夢會周公,木檀坐在對面,見顏子衿瞧著那些信,瞧著瞧著,最后沉默地淚流滿面,心里不忍,可這個時候,她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安慰。
“錦娘。”這時顏述的聲音從外面傳來,他的聲音很輕,但語氣歡快,顏子衿聽得真切,想來他是特地放慢了速度,好讓自己與馬車并行,“昨天送來的戰報,靖州一仗勝了。聽說謹玉是頭一個殺入城中奪旗斬將的,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?”
隔著車簾,顏述不知顏子衿有沒有聽見,也不知她是不是早就困極睡著,這些事本該等她休息好了再說,可自己覺得如果不在這個時候開口,今后就沒了機會。
“錦娘,你應該比我還懂,這是多大的功勞,等謹玉回來,莫說什么欺君之罪了,說不定陛下還要予他各種嘉獎。錦娘,謹玉都已經是將軍了,你說將來……”剩下的話顏述在口中翻來覆去,在舌尖斟酌了許久,這才繼續道,“你說,陛下會不會封他當國公,或者予一個侯爵,再或者,破例封他做王爵,畢竟我聽說朝中有一位安王,雖非皇親,但陛下還是讓他當了個異姓王,我覺得……”
發覺自己一下子激動跑了題,顏述連忙住了嘴,無聲“呸呸”幾句,車廂里安安靜靜地沒有動靜,大概顏子衿已經真的睡了。
天色正好,暖陽高照,照得道路兩旁的枯草也多了幾分活力,麻雀在田地里尋找著殘留的麥籽,四周靜得很,連野兔都選擇躲在窩里過冬。